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20社(ID:quancaijing_20she),保安保洁13825404095作者:赵小天、董芷菲、李贤焕,编辑:贾阳,原文标题:《漂泊青年故事:两年搬家5次,这是我主动选择的生活》,头图来源:《三十而已》
“搬家实在是一件很孤独的事。”工作6年的可可感叹。
选择离家打拼的人们,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奋力前进,像盖茨比追逐那道迷雾里的绿光,告诉自己,始终追它不上,没有关系——明天我们会跑得更快,把手伸得更长。
但这种姿态常常会在搬家的时刻被中止。似乎突然掉进生活的缝隙。找房、打包、联系搬运,一系列琐碎迎面而来。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吗?又要向过去的一部分自己告别了?在偌大城市里,要往何处去?走,还是留?
“当买房离你过分遥远,这件事就不会构成心理伤害了。”本科毕业两年的止水已经能平静地选择,退而求其次。
这一届年轻人,没能搭上经济高速发展的快车,那些一段时间内曾稳定的信念之锚也纷纷松动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。
止水:挤天通苑地铁,有一种平等的幻觉和安全感
毕业两年半,我搬了五次家。每次下搬家决心的,都是她。我是非常能将就的人,只要有地方回去睡觉就行,如果不是因为前女友,前四个房子我都能勉强住到地老天荒。
对我来说,搬家好像一个不断踩雷的过程,每次住到不舒心的房子,就得往心里小本本上记“不能住什么住什么”。有时候,得在两个“雷区”反复横跳,两害相较取其轻。
2018年刚来北京,住天通苑,莫名闯进来一个人敲了敲隔断墙,第二天中介就来让我们搬出去。第二次住立水桥的复式楼,楼下室友有个40岁左右的大妈,在我们晚上11点厨房做饭时破口大骂,又要和四五个人共用卫生间,排队很痛苦,只住了一个多月就搬了。第三次和房东夫妇一起住,他们把主卧、大次卧租出去给女儿还房贷,老两口挤在不到10平的最小次卧。
后来明白了,为什么他们能安然住这么小的地方。因为客厅、卫生间、厨房——所有的公共空间都是人家的。客厅摆满了他们的物品,养鱼养猫,电视上盖布帘子,任何东西用完恢复得特别整齐;厨房一大一小两个冰箱,房东把自己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后,还来侵占我们四个人的小冰箱;两大个壁橱,只留了一层给我们放东西。诸如此类,都让人觉得住得憋屈。
下决心搬走的导火索是,有一天晚上12点多,老头哐哐哐来敲门,说马桶堵了,责任是我们的,下达“指令”:今天,现在,必须把马桶通了。无奈下,我叫了58同城的服务。结果来了两个彪形大汉,200元一瓶所谓的“通厕灵”连续倒了好几瓶,没通。我偷偷用手机查,有人因此被骗过上千块。我只得硬着头皮理论,“最多再倒一瓶,通了给钱,不通前面的也不给”。大汉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拖把,捅了两下,通了。
结果第二天,房东老太还来埋怨我:“你干嘛和他们争,家里只有你一个男生,万一他们想做点什么怎么办?”这件事让我深刻意识到,别人有房,就能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做任何事情。
第四次搬家前,我和前女友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痕了。她因为工作调动,不得不搬家。矛盾还是集中爆发了。我深夜就用手机定了顺义的房子,都没看房,只要能距离上远离她,就行。
可能跟很多人不同,我第一次挤天通苑的“魔鬼”地铁时,还挺兴奋的。你能观察到,有衣着光鲜的,也有生活落魄的,大家都在排队,一起面无表情地挤地铁,他挣3万也挤地铁,你挣5千你也挤地铁。这反而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幻觉和安全感吧。
工作这两年,我自认为“外地人”这个概念是在淡化的。工作认识的大多都是外地人,心理反而更舒服一些。回小城市,你争不过未必有自己优秀的人。别人能够靠家庭、靠关系,你能靠什么呢?靠本领,还得在竞争规则相对透明、公平的地方。
我从不考虑稳定,自认为没有稳定的资本。稳定,是给少部分人的选择。如果回到家乡,父母能帮助买房买车,那这样的稳定,倒也不坏。但我一直觉得,终其一生,把买房当目标,太无聊了。当买房离你过分遥远,这件事就不会构成心理伤害了。你会羡慕嫉妒马云挣得比你多吗?
萧隐:漂泊是常态,享受当下
广州、杭州、上海、北京,毕业三年,我搬过四个城市。
刚毕业那两年,搬家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,这意味着,“我要奔赴新生活了”。从杭州到上海那次,我朝前来送我的朋友大力挥手:“拜拜!”当时我抱了一个巨大的衣架,有点挡住司机右窗的视线,他又好奇又好笑地问我:“你要离开杭州啦?”我想,在他的视野里,我大概是一个很日剧很drama形象,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孤零的建筑大喊告别。
我的心态一向还挺乐观,年轻人嘛,就是需要飞快地shift,没什么失落感。不过频繁的搬家,钱包还是会疼的。最贵那次搬家,是从上海到北京,花掉了我1200块——半数花在了我那只养了两年的田园猫身上。
搬到北京后,又花了一两千进行胡同房大改造。当时很兴奋地拍了照片想分享,恰好看到老家朋友们都在晒公寓精装房,那段时间好几任前男友也都买了房,大家会花几千块买壁挂电视机——这种我根本不会考虑的“不便携带”家具。就那一刻,意识到,哦,他们营造的是一个更永久的家,而我只是一个暂时的城市寄居者。
因为不确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离开,尽量不购置大件物品,连鞋架都是邻居“断舍离”送的。我其实不太在意强烈的流动性,毕竟还年轻,多跑跑也没什么。但有一次回到家乡,发现半年前随手放到电话机旁的一个小摆件,还静静躺在原位。如果它跟着我,可能已经在城市间流动了好几次。突然发觉,家,是一个永恒的空间,时间仿佛在这个空间里是停滞的,是一种不必疲于奔命去拼搏、上进的稳定。
不过这也就是一瞬感慨。
在外这些年,只有一个时刻让我惊诧。有一次,高中老师来京,我当时在剧场工作,给她赠票,请她吃饭,想尽地主之谊。饭桌上,她突然问:“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漂是什么感受?”我愣住了。我从没认为自己在“漂”。我在这个城市有喜欢的工作,有精心布置的小房间,有自己选择的朋友。我也是在正正经经工作啊,自认为处在一个很稳定的状态。但那个充满同情和好奇的语气,让我有点受伤。
还在上海时,我会刻意把钱花在哄自己开心上,也没能攒下很多钱。大家很喜欢用消费了什么标榜自己。如果你喝星巴克,约等于“没有品味”。在上海的生活很隔绝,人和人的关系是疏离的。城市气氛就是要体面,你会想把握分寸,不能逾越界限。有点像日本,人和人之间关系很克制、讲礼貌,但实际上是在建筑社交的高墙。
但来到北京,感觉全然不同。我住在小胡同里, 文化小名人就住隔壁,他们看上去也普普通通,是很接地气的,踏实在生活的状态。
我漂泊感很弱的一个原因是,我非常清楚,自己并不想长久地留在北京。可能过两年会回到南方,或者去新地方组建自己的家庭。现在,不过是一段暂时的,必须度过的阶段。因此,我宁愿享受当下,不也急于去按快进键。
记得看过一个数据说,一个美国人一生会迁徙14个城市,而中国人是3个。我们不要一提到漂泊就好像抱有一种苦大仇深的态度。漂泊就是青年的常态啊。这是我主动做出的决定,比起所谓“漂泊”,我其实更愿称之为“迁徙”。漂泊,听上来去是一种孤苦的、被迫的流离选项。
可可:搬家很孤独,要找人一起
工作六年,我一共搬了6次家。
刚开始工作时,为了能独居,我选了离市区很远的房子,房租大概是工资五分之一。因为我想尽快经济独立,不再问家里要钱了。我妈第一次来出租屋,发现那么破,她都哭了。
租房是没有收益的固定支出,我一直倾向于把住房成本控制在一个范围。现在收入高了很多,但我还要还房贷,能接受房租在月薪的1/10左右。
跨城搬过4次,都是因为换工作。毕业后第一站在北京,住了大半年,找到工作后从北京回了家乡。从家乡搬到广州开始新工作,算第二次。之后又从广州去杭州,然后从杭州到北京。其实跨城搬家还好,就是走德邦。
我每次搬家都会找亲友帮忙。搬家实在是一件很孤独的事。打包时,你没有办法看屏幕,听歌也不太能专注。每次搬家就像在代谢,会有很多回忆涌现,也会有要丢掉的东西。前任的礼物,就不带走了。原来城市的朋友可能会走远了。
我的行李很多。刚工作头两年,基本上工资拿到手全部会花光,比如遇到喜欢的香薰会购买一套。一般不会扔东西,“断舍离”发生在让我爸把多的东西运回家。现在家里我那间屋也快放不下了。
在广州期间,我爸帮我搬过两次家,帮忙打包,再帮忙拆封。工程量大到我爸简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。他觉得我买的包都差不多,“类似的东西怎么买那么多?”搬家师傅反复跟我确认:“这是一家三口的东西吧?”
从广州搬到杭州,我寄了18、19个箱子,从晚上六点清理到凌晨1点。
去年疫情期间需要从杭州搬到北京,自己没法回杭州,我的行李全是朋友帮忙打包的。她和男友帮我打包了三天,真的蛮麻烦人家的。
其实到杭州之后,我已经开始精简物品了。频繁的搬家,确实影响到了我的购物、生活习惯。
最舍不得的东西是烤箱。当我从外企员工变成互联网员工之后,其实能预期使用率会降低的。我让我爸把烤箱带回家了,现在偶尔想要用,比如烤点巧克力橙皮条,还是觉得有点可惜。
最难打包的是刀具。快递是不送的,也带不上公共交通。我有一套双立人的刀具,运那套刀也是一个故事:我去上海出差,专门绕道杭州拿了刀,搭我叔叔的顺风车到了上海,再带着刀具从上海飞回北京。
另一个难点是书。实体书太重,太难运了。虽然我很爱看实体书,但我尽量会少买,或者我跟同事商量着一人买一本交换看。
床上用品也精简了很多,我的被子和毯子从6个精简到3个左右,能覆盖一年不同季节和温度的要求。
现在每到新地方买家具,我都会评估这个东西的性价比,能不能搬走。沙发这东西一定是搬不走的,但我又觉得很重要。我们已经确定了一家沙发“采购商”,大概800上下能买一套。然后其他小家具都固定在一家卖竹家具的那个地方买,因为它很好搭,又好拆卸。
我跟女友学习了一个点,就是买电器时一些额外的包装是需要留着的。我看见烧水壶,大概就能想象到它跟什么东西打包在一起。
我现在打包能力比原来强太多了。
Carmen:搬家就像做数学题,已经驾轻就熟
因为没什么社会经验,我毕业第一年换了5套房子,遇到过各种坑。
刚毕业时,我们系的好几个姑娘合租了一个大loft。两人住一间,睡一张床。大家都是从住宿舍过来的,本来以为是很美好,后来发现不是这样。
和我合住一屋的同学不是我之前的室友,住在一个房间后才发现生活习惯差别很多。我觉得特别热,她觉得特别冷,空调就没法开,总有一个人会难受。而且两人一张床,空间很狭隘,还是会有蛮多矛盾,那个房子我住了不到两个月就搬走了。后来我俩还是朋友,倒没有为这些琐事相互记恨。
还有一次,为了离公司近,我在徐家汇一个老小区找了合租。室友是三个完全不认识的男生,现在想起来胆子还挺大的。这三个男生素质不高,不像是念过很多书的。他们生活习惯也不太好,那个房子总是很脏。我住了大概7、8个月后来又搬出去了。
后来好几次租房遇到的都是二房东的问题。我遇到的二房东人品不好。他很计较钱,还会查房,突然看你干什么,不尊重隐私。
大多数时候,房子条件再差都是可以忍受的,但室友没法相处就会很痛苦。我大概合租了三四年,因为刚毕业工资比较低嘛。后来发现加上公积金我能负担一居室租金,我就开始自己一个人住了,到现在大概5年左右。
搬家运气最差的一次是刚毕业前后。我们从网上直接找的搬家公司。那三个男的简直就像土匪,在半路开始加价。跟我同行的女生又比较强势,跟他们吵起来。我们居然被半路扔下车,只能拖着所有的行李站在路边打车。幸好当时毕业没多久,行李也不是很多,后来打上了车。
可能跟这段经历有关,我最近三次都用自如搬家。自如的房子虽然会有问题,但是搬家还蛮正规的。
我喜欢极简主义的生活风格,东西一直不多,所以每次搬家打包起来还蛮快的。衣服和鞋这类,如果你一年之内不穿,基本下一年也不会再穿,所以可以捐掉或送人。我开始喜欢闲鱼挂二手了。
在上海这么多年,我看过的房子不下100套。之前找房是很痛苦的,但熟悉这个过程之后,就好像是面对一道数学题,做多了就知道怎么解题了。我已经懂怎么选房子,会和中介、房东打交道了。长了一些这样的经验,就有自信了。无论到哪个城市,这些经验我都用得上。
以前搬家往往是很伤心的,甚至会很绝望,因为又要去找下一个不稳定的住所了。现在也接受了。搬家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。反正也买不起房子,一旦放弃了,想开了,就好一点。
麦叔:北京搬家司机,见证无数北漂心酸
在北京做搬家司机,断断续续也有两年时间了,接的搬家单子超过六七百单。搬家的多数都是北漂人嘛,那我就算是整天帮着别人漂。
没什么意外的话,我都是早上八点钟出门,每天出车10个小时,至少跑一百多公里。周末忙起来,光在北京城区里,一天得跑300公里。
平时接触到的客户感觉是白领居多,年龄我猜是在18到35岁左右吧,年纪再大一些的人就很少见到了。
不过说是白领,其实我自己也不懂他们具体是干啥的,只感觉这些年轻人收入还不错,一万五、两万的都挺多,可能就是因为这样,他们才会选择搬家司机吧,毕竟可以连动手的功夫都省了。
我车子小,所以我接的单绝大多数都是独居的,连情侣都特别少,大概有95%都是一个人住,这个比例把我都吓了一跳。
多数年轻人住的是10平米左右的小次卧,而且还是在那种老小区,最多就是带一个小阳台,那已经是我见过非常好的房子了。最小的就是6、7平呗,一个单人床加一个小衣柜,感觉一个正常体型的人也就能勉强塞进去吧,就这样一个房子也得两千五一个月。
两年下来我自己感觉,其实搬家是一个人在北京生活状态的缩影。房间里这些东西也算是你在北京的全部家当了嘛。你平时用啥玩啥,真的一目了然。
我观察了一下,一般男生的东西少,女生的东西多。如果女生收入过2万,我这一车都拉不完,要满满当当塞两车才能搬完。只有收入达到一万多两万块,他们才有能力去买些有的没的,比如锅碗瓢盆,健身器材之类的。
这个真的和收入完全挂钩。刚来北京的人,或者是实习大学生,就只有最基本的被褥、衣服,满足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。在北京的小年轻啊,得有一半人,真的只是在努力地活着。
我也见过一些狼狈的人,隔断被拆,被房东赶出来……这种事情我们见得太多了。大多数情况有钱都能解决。其实说到底,没钱才是最狼狈的。
去年疫情期间,接到一个小伙子的搬家订单。他看上去25岁,东西非常多,要两趟才能搬完。那小孩上车时候说,“师傅你可以再帮我搬一下吗?我身上实在没钱了。”他说着还要把支付宝和微信给我看。
那个时候虽然说是我在服务他,但我觉得,真的大家都不容易。我把所有东西都从6楼搬下来了,特别沉,最后还给他运了两趟,这些都没跟他算钱。他最后说要加我微信,说等有钱了再把钱补回给我。
那一趟搬得实在是太压抑了。看他说一句话叹三次气的样子,我也受不了,也不敢乱说话怕戳人痛处。后来知道了,这人就是租了新房子,押一付三,一次性交了一万多之后,身上真的连搬家的钱都没了。
我自己北漂10年,也经历过很艰苦的日子,以前觉得只是自己的工作太辛苦,帮人搬家两年,看到了更多的北漂人,真的是各有各的辛酸。
我现在就想攒个20万,回家买房了,不想再待在北京了。其实说实话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攒到这个钱。
但是我能想象到的是,当我离开的时候,我会笑得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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